危险关系 36
沙拉达庄园的午后有种古朴的沉闷感，这是数代人在此的生活痕迹带来的沉积。
布尔玛洗过澡，披着毯子在客房的窗边踱步，她所在的房间位于庄园的三楼，靠近后花园。她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向外望去，能看见楼下的步道，步道两边栽种着橡树，那些橡树栽种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，高度正好到能遮住三楼窗户的位置，不过茂盛的枝叶刚好挡住了直射进客房的阳光，整个房间变得荫凉且静谧。
等走累了，布尔玛就坐到窗边，她又看了几眼后花园那条满是绿荫的步道，心想着要是自己的衣服没被弄湿的话，真应该去那儿走走，一定会很舒服吧。
与此同时，敲门声响起。大概是给她送衣服的女仆吧。
“请进。”布尔玛抬起头看向房门，轻声说到。
“很抱歉，布里夫小姐，您的衣服还没能烘干呢。”女仆小心翼翼地端着热茶走进来。“您先喝口热茶吧。”
“哦，你真贴心。原谅我不方便站起来和你说话，其实你完全可以拿女仆们多余的衣裳给我，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。”她笑着对女仆说到。
小女仆听到这番话，愣愣地看着布尔玛，过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到：“怎么会介意呢，反而是我怕您会嫌弃，我猜您一定是闷坏了，但这里又没有女主人，下人的衣裳我怕您穿不惯……”
“怎么会呢，我完全没有这么想，但前提是那套衣裳得是富余的，借给我穿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。”
“没问题，请您稍等。”女仆笑着退出客房，接着就一路小跑着去给布尔玛找衣裳了。
两人湿淋淋地返回沙拉达庄园的模样可以说是吓坏了整个庄园的人。
书房里，拉蒂兹忍不住朝伯爵调侃到：“我真想知道你是以什么心情走过那条挂满你祖先画像的走廊的，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吧？你父亲要是早能预见到你会有这般下场，兴许他每每想要挥霍资产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克制一下吧。”
拉蒂兹的这番话要是说在从前，一定会激起伯爵的反驳甚至是激怒他，然而伯爵像是没听见一样，坐在书桌前查看着信件，这让拉蒂兹感到挫败，他走上前去敲了两下书桌，伯爵才抬起头来看他。
“怎么了？”伯爵疑惑地问到。
“你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吗？”拉蒂兹失望地问到。
“我忙着读信呢，你刚才说了什么？”
他是真没听见还是装的？见伯爵一脸认真地询问，拉蒂兹彻底没了想要拿他打趣的兴致，他淡淡说到：“我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。毕竟银行给的期限快到了。”
伯爵停顿了一会儿，答道：“唔……我还需要点时间再好好想想。”
拉蒂兹有些焦急。“没什么好考虑的吧？和你们两个有关的风言风语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，今早银行的人很可能也看见布里夫小姐了，我看你最好抢在她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之前向她求婚，以免夜长梦多。”
伯爵似乎没抓住拉蒂兹话里的重点，反而淡淡地说到：“知道了，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去忙你的吧。”
“好吧，”拉蒂兹无奈地叹了口气，走到门后准备开门，握住门把手的手又停住了。“不过……既然布里夫小姐已经确定要成为这个庄园的女主人了，而我作为执事肯定要侍奉她，还有一点我不明白。”
“什么？”伯爵继续读信，并没有抬头看他。
“为什么是她？”拉蒂兹不解地问到。在老伯爵还在世，他年少的主人刚刚进入社交圈崭露头角时，多得是大献殷勤的女性，可他的主人从未对她们动心过。“抛开咱们的计划不谈，你现在对她的好感是显而易见，她是哪些地方吸引到你了？要知道，过去曾向你表达过倾慕之意的可都是些容貌姣好、言行得体的淑女，在我看来……”
伯爵抢在拉蒂兹说完之前说到：“她和这些都不沾边，是吧？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”他放下手里的信件，抬起头看向拉蒂兹。“你要我娶一个既有钱又有你所谓容貌的妻子，这当然可以，那然后呢？她难道不会老去吗？假如我为她的容颜倾倒，等她容颜不再时我该为什么着迷呢？”
“那不一样吧，都是为了钱，你多少也得挑个顺眼的。”拉蒂兹争辩到。
“顺眼”这个词，在伯爵听来格外的刺耳。“她哪里得罪你了，让你对她有如此大的偏见？”他质问到。
“并没有，我只是就事论事，你不要为此生气。”拉蒂兹强调着自己的客观。“之前你认识的那些女性，不是琴艺了得就是歌喉动人，要么掌握了几门外语，或者对艺术很有见解，她们都举止得体，美貌动人，从不会大声说话，也不会笑得太夸张，最重要的，是她们的身份多少同你对等，而布里夫小姐，她只是个平民，她的钱都是靠做生意赚来的，更不要说才艺和言行了，要不是为了还债，也不至于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伯爵厉声喝止拉蒂兹。“你既然知道我会为此生气，就不要再费口舌，她是平民出身没错，那你怎么不说我也开办了工厂呢？再说，你那个计划不也是因为她才有的灵感么？只不过我刚好觉得她合适而已。”他锐利的目光与刚才的问题一同刺向了拉蒂兹，见拉蒂兹语塞，他继续说到：“等你能在一个人的眼神中读出聪慧，透过这个人的言行看到率性和自我，你就会发现用这样傲慢的眼光看待别人有多么可笑，并且察觉到这不只是就事论事了。毕竟以她的能力，以及她有那样的父母，她就绝不可能走上要靠变卖祖产来还债这条路，这就是她比我们强的、也是你最无法反击的一点。还有、我要说明一下，我会选择她，不是你所认为的这样，单纯是因为她比起其他人来说比较有趣，仅此而已。”
“是么……”拉蒂兹承认，伯爵前面一段反驳他观点的话的确让他无话可说，但后面欲盖弥彰的说明就算了。他低下头沉思了片刻，刚好书房里的座钟在此时响起了整点的钟声，他便想趁着这个节点离开书房，他打开门，前脚刚跨出书房，犹豫再三还是转身对伯爵说到：“或许有一天我会发现吧，但终究不是现在。不得不说……你似乎有些地方变了。”
伯爵轻哼了声：“哼！”他低头整理着读完的信件。“也许吧……但你现在该去厨房跟进一下晚餐准备的进度了。”
布尔玛在等女仆找衣服的这段时间倚在躺椅上睡着了，等她转醒，她发现自己的身上多盖了条毯子，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，她笑着起身，走到窗边拉开屏风准备换上衣服出去走走。
“布里夫小姐。”拉蒂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她下意识抓起衣服躲到了屏风后，探出头看着紧闭的房门问到：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晚餐已经准备好了，需要我吩咐女仆帮您送到房间里吗？”
布尔玛看向窗外，浓密的绿意让她忽略了时间的流逝，不由惊讶自己竟然睡了那么长时间，她便快速换上小女仆借给她的衣服，同时回答门外的拉蒂兹：“不用，我马上就好！”
拉蒂兹来时听女仆说过布尔玛的衣服还没有干，奇怪她要如何从客房里走出来，但也不好追问，只是说了声好，便默默在门外等着。没过多久，客房的门开了，布尔玛穿着那个小女仆日常穿的套装走了出来，她没想到拉蒂兹一直站在门外等她，被吓了一跳，从而未能发现拉蒂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。
等布尔玛来到餐厅，伯爵和塔布尔已经聊了一会儿了，他们兄弟二人都发现布尔玛穿着一套非常朴素的衣服，塔布尔也愣了一下，才走上前去握住布尔玛的手亲吻。“您这是上哪儿找来了这样一套衣裳？”
布尔玛发现那个小女仆也在，便冲她笑起来，说到：“还得感谢贵府有个热心肠的女仆，是她借给我的，不然我还没法儿从客房里出来呢！”
塔布尔和伯爵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角落里的女仆，那小姑娘羞赧地低下了头，盯着自己鞋一动不动。塔布尔一时有些尴尬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，只好走到餐桌旁为布尔玛挪开椅子，作势请布尔玛入座。伯爵注意到拉蒂兹在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，他与他对视了一阵，然后挑起眉毛，那神情里似乎是有几分骄傲，他先是对满脸通红的女仆说：“你做的非常好。”然后走到布尔玛身旁，抢过弟弟扶着的椅子，附在正准备落座的布尔玛耳边小声说到：“看吧，我说过，一般的富家小姐可不会像你这样。”布尔玛听出了他话里的赞扬，可还是忍不住用带有些许埋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，同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吃过晚餐，布尔玛在伯爵的陪同下如愿在那条两侧种着橡树的步道上散步，两人聊起回到庄园后都在做什么，当得知布尔玛没过多久便一直睡到晚餐时间后，伯爵不由地笑了起来，并说到：“你要真有这么累，今晚干脆留在这儿吧，这会儿你的衣服应该也没干透呢，我让拉蒂兹带个口信给你父母，怎么样？”
布尔玛快步走到伯爵前面，停下，转身看着伯爵，伯爵也跟着她停下来看她。她问到：“你在急什么？”
“嗯？”伯爵起初有些疑惑，片刻后又有些心虚地反问到：“我急什么了？”
“不是吗？昨天你就想让我留下来，现在又提起这个话题……难道不是在着急吗？”布尔玛拆穿了他。
“嚯、”伯爵倒也不慌，他往前走了两步，逼近布尔玛，问到：“那你觉得，我在急什么呢？”
布尔玛直视着伯爵的眼睛，之前在树林里的那个吻在她脑海里浮现，她突然感觉从耳根到脖颈开始逐渐发烫，但她没有回避和伯爵眼神的交流，伯爵依旧是平时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，可眼里却多了些热烈，他的眼神像是无数条无形且炙热的丝线缠绕着布尔玛，牵引着她不断向他靠近。布尔玛抿着嘴唇皱起了眉头，却仍然掩盖不住由内而外溢出的笑意，终于她难以坚持，还是选择别过脸，躲避伯爵直击而来的视线。
“你躲什么？”伯爵问到。
“你的眼神。”布尔玛红着脸说到。
伯爵双手扣住布尔玛的肩膀，侧过身子再次盯上了她。“你从里面读出什么了？”
布尔玛更加难以收住脸上的笑容和红晕，说到：“你的眼神在告诉我，你是个危险的家伙！”
“哼，那你还真是迟钝呢，早上在林子里那会儿竟然没有察觉到吗？我都已经被吊足了胃口，现在才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些晚了？”
“那你想怎么样？”
“你觉得呢？”
“好吧，我知道了。”
布尔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，抬手捧住伯爵的下颌，用力吻了上去，过了许久两人才分开。她盯着伯爵，脸上的表情仿佛在问，够了吧？
伯爵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抹了抹嘴唇，说到：“比起先前的浅尝辄止，这次还算让人满意。”
“你！”布尔玛刚想回击他，就看见伯爵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步道尽头的拉蒂兹，随即红着脸转过身去。伯爵见到布尔玛的异样，转过头向身后看去，也发现了低着头想假装没看见的拉蒂兹，立刻愣在原地。
一阵难熬的沉默后，拉蒂兹不自然地说到：“布里夫小姐的衣服，已经干了。”
布尔玛尴尬地甩了几下背在身后的双手，又踮了踮脚，低着头说：“我回去换衣服，换好就走了。”然后小跑着从步道的另一头离开了。
伯爵转过身，眉头紧锁着对拉蒂兹说到：“我只不过在按照计划行事，你别想多了。”
拉蒂兹偷偷翻了个白眼，说到：“是，我知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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